在基金公司,有这么一群人:他们穿着精致、能言善道,不是在出差,就是在出差的路上,常年活跃在各大银行,是基金经理和理财经理的传声筒。虽然很少出现在工位,每一个百亿“爆款”的背后,都有他们努力的身影。
他们是渠道销售,或者更高大上一点的称呼——渠道经理。在追求产出比的基金行业,他们是仅次于投研的核心工种。
沈悦曾是其中一员。2019年底,她在一众985毕业生和QS前200留学生中杀出重围,进入一家头部公募基金做渠道经理。
(资料图)
起初,这份工作充满光环。对内,接受来自基金经理的培训;有任何宣传需求,跟市场部招呼一声,很快就会有人响应;工作时间相对自由,不用被工位束缚。对外,每天妆发靓丽,穿着职业套装,踩个小高跟,拿个iPad,和银行理财经理谈笑风生。
光环没有持续太久。随之而来的,是愈发内卷的销售氛围,不间断的高铁出差,压迫的深夜线上会,新发期的焦虑与失眠......
“有点像基金公司的一个传声筒。”这是做渠道销售时,沈悦对自己的定位。
和机构销售不同,渠道销售虽然被分在零售条线,却并不直接接触投资者,而是负责和银行进行沟通。
当公司要发新基金,“总对总”岗位的人会率先出动,去和各家银行洽谈代销事宜。主销渠道通常就是托管行,另外还要找两到三家银行作为辅销。
主销和辅销确定后,各个区域的渠道销售会立刻跟进。沈悦任职的那家基金公司,一共有30多个渠道经理,他们不均匀地分布在全国各地,触角伸向经济发达地区。北上广深人手最多,沈悦所在的区域是某二线沿海省份,只有她一人常驻。
沈悦要攻克的第一道关卡是省行,“省行(分行)会告诉你哪些支行强,支行会告诉你行里的销冠是谁”。
渠道经理的主要任务,就是“搞定”那些业绩拔尖的理财经理,说服他们帮忙代销公司的基金。
沈悦负责的省份,有十余个地级市。她一天的工作行程,通常是从赶早班车开始的。七点左右起床,梳洗打扮一番,随便扒拉几口早饭,然后打车到高铁站,搭乘一趟前往其他城市的高铁。
如果当天要跑不止一个城市,下了高铁后,她会把行李箱寄存在小卖部,紧接着打车前往要去的银行,再掐好时间返回高铁站,继续奔赴下一个地方。
她会争取在上午跑完两家银行。到了午休时间,她会找一个餐馆,一边吃饭,一边打电话预约第二天的行程。
赶路的空隙,微信的对话框会不停地弹出新消息。她的微信好友列表里,聚集着各大银行的上千位理财经理,这些人随时可能向她咨询有关产品和基金经理的各种问题,为他们解疑答惑,也是沈悦工作的一部分。
有新基金发行的时候,她每天至少要跑4家银行。每一次实地拜访的沟通详情,都要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,以日报的形式汇总梳理给上级,有时会要求不低于1000字。如果是在同一个城市出差,她最多的时候一天跑过8家银行。
没有其他安排的情况下,沈悦当天的行程会在银行关门前,也就是下午5点左右结束。但基金发行期,除了和理财经理的一对一沟通,还要给部分银行做一对多的产品培训,有时是穿插在银行关门后的内部会议中,有时是线上微信群内“语音+文字”的路演。
晚上回到酒店,稍作休整,沈悦还要继续处理一些案头工作。比如,编辑朋友圈的宣传文案;一些大行或者核心理财经理会有特殊的文案要求,需要制作产品一页通,甚至于基金申购的流程图;或是打开公司的笔记本电脑,在系统里处理报销等繁琐的事务。
每到产品发行期,沈悦的神经就会不自觉紧绷。
基金正式发售前,会有两周的预热时间。渠道部的领导经常会半夜上线,拉着三十几号人开会,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。
开会的内容和压力,主要来自销量摸底。所谓摸底,就是每个区域的渠道销售根据和理财经理的沟通情况,报一个预估的销量。
“报不出来,就别想下线了。如果报出来的销量最后完不成,也免不了被苛责。”有一段时间,因为精神压力过大,沈悦晚上总是失眠。
站在领导的角度,她也能理解,“大家报了销量之后可以心里有个数,大概知道这次的任务能不能完成”。
“但还是会存在变数。”在沈悦看来,一个基金能不能卖的好,取决于很多因素。
最重要的一环,是搞定“总对总”,总行同意重点代销了,下面的分行、支行自然会积极行动起来,再配上优于同行的活动,就会成为当期热推的产品。
如果没能被总行列为重点代销产品,就只能靠渠道销售多下功夫,“理财经理每天的事情太多了,你得跟他们搞好关系,把‘饭’喂到他们面前,他们才会在茫茫产品中,关注到你推荐的那一只”。
这种需要费尽心思去维护的关系,十分脆弱。有时,沈悦好不容易说服某个理财经理代销公司的基金,但最后产品业绩表现不好,银行客户体验差,“对方就可能再也不愿意帮我卖基金,因为站在他的角度,这个产品就像是我卖给他的一样”。
最严重的时候,不少同事的微信被人投诉到封号。起因是市场下跌比较狠,某只基金回撤比较大,一些理财经理为了宣泄自己的不满,在微信后台以“诱导销售”为由,对他们的微信账号进行投诉。
封号对渠道经理来说,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。上千位理财经理的微信得一个一个加回来,很多500人的工作群,就算重新被拉进去,也无法再成为群主。
沈悦在职的那两年,很少有喘息的时候。因为正好是基金最火爆的阶段,一众明星基金经理风头无俩,在社交平台占据流量高地,发行市场也一片火热,遍地爆款。各家基金公司干劲十足,都想从中分一杯羹,让管理规模再上一个台阶。
一直到离职前,沈悦的状态都像上了发条,被工作填满。她的领导也感慨,“这是从业十年来最忙的两年”。
2021年的那个冬天,沈悦决定停下来。长时间的高压工作,让她的免疫系统出现问题,身体频繁爆发炎症。“有同行以过来人的经验劝我,可以辞职休息半年,再继续出来干”。
离职后的沈悦没有再回去。
她后来认真回顾了这段工作经历。虽然渠道销售的学历门槛越来越高,校招动辄“985”和“QS前200”起步,但在她看来,岗位本身含金量没有那么高,“渠道销售所需的专业知识,到一定程度就打满了,出差做的也是比较重复性的工作”。
另一个现实的问题在于,渠道销售是一份“吃青春饭”的工作,如果35岁前没有晋升到管理岗,很可能会被行业淘汰。沈悦当时的同事,年龄段大多在25-30岁之间。女性从业者面临的职场压力会更大一些。沈悦离职后,曾有一家中小型基金公司想挖她过去,但入职的条件是,两年之内不能生孩子。
在她看来,这份职业的性价比并没有外界想的那么高。头部基金公司的薪资构成,年终奖占比通常超过50%,且发放时间普遍较晚。少数公司会在三、四月发放上一年年终奖,大多数要到年中才到账。
有的公司会更晚。比如,沈悦2020年的年终奖,2021年8月底才到账。想跳槽的人,一般会熬到年终奖下来再走,“但也相当于奉献了大半年”。
因为经常出差,垫付差旅费用也是家常便饭。而报销的流程颇为繁琐,周期也比较长,“每一笔报销都要经由十几个人审批,任何一个环节卡住了,钱都可能报不下来”。沈悦在老东家的最后一笔报销,是离职三个月以后到账的,“在行业里不算慢了”。
有过憧憬,有过收获,也有过冲击,沈悦最终选择离开基金公司。时隔一年半再回忆这段职业经历,沈悦感慨,“像是一趟象牙塔破碎之旅”。
注:应受访者要求,沈悦为化名。受访者个人从业经历仅供参考,不代表行业全貌。
本文作者:蒋金丽,来源:财经杂志,原文标题:《一位前基金渠道销售的职场回忆录》
标签: